第30章 复语

韩乾单手将陆双揽得更紧了些。
  怀里的女人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，蹭了蹭，睡得更熟了。
  银白色的月光下，陆双长长的睫毛盖着她的眼睑，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。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扬着，一呼一吸，很平稳。
  如果不是因为陆双，或许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了，他不会成为韩盛集团的总裁，不会走到今天的位置，他甚至没有办法和人用言语交流，又何谈眼下一切虚名。
  但有的时候，韩乾也在想，或许就算没有陆双，他也会康复，在特定的时间里，开口说话。或许他的痊愈并不是因为陆双，只是因为时机到了，而陆双碰巧在那个时机里。
  但无论是哪个理由，他能开口，都是为了怀里这个女人。
  那是他童年时期为数不多的一次，和陆双单独相处的时光。一般情况下陆栖迟总是在的，可偏偏那一天，陆栖迟的妈妈带他回了老家去看望外婆，陆双嘴馋要来韩家吃程姨做的酥皮点心，他们两个便放学后一起回到了大宅。
  韩乾从小就是个脾气怪的孩子，极其喜欢独处，不喜欢嘈杂的环境。他的两个弟弟都和父亲一起住在主宅，只有他一个人，住在主宅旁边的小别墅里。
  或许是因为韩乾病着，韩家的上上下下都顺着这个小少爷，按照他的要求，不许出现在他的别墅，也不能跟着他。
  程姨安排人将点心和饮料送到韩乾房间后，便都走开了，每隔一个小时找人过来看一下。
  韩乾素来不喜欢吃甜食，也不喜欢喝饮料，更不喜欢吃糖。
  所有小朋友喜欢的东西，他通通不喜欢，可如果陆双来了韩家，他也会听话的跟着吃上几口，露出几丝孩子应该有的纯真笑容，不像往常那般的老成。
  那时候陆双刚刚做完虫子牙治疗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甜食了。
  往日里有陆栖迟监督，她也不敢太放肆，这一次正好碰上陆栖迟不在，她便打算将这几个月以来亏欠自己胃口的甜品，通通补回来。
  韩乾认认真真的坐在书桌旁帮陆双完成英语作业，陆双便开开心心的坐在地毯上吃着她的点心。
  当时陆双的心情有多么爽快呢？
  那种高兴大概是每一个小朋友在童年时代最大的幸福了，有着浓浓草莓味的幸福。
  作业不用写，嘴里有的吃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，没有人管。
  在韩乾家，不会有人唠叨她 “坐有坐相，吃有吃相”一类的废话。
  也不会有人用大家闺秀，名门望族之类的虚名禁锢她。
  简直就是爽歪歪。
  陆双一会儿趴着吃，一会儿躺着吃，一会儿翘着二郎腿吃。
  时不时的自言自语，一边吃一边对着韩乾的背影说话，什么食不言寝不语，早就让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  “喂，韩乾，你可把我的笔迹模仿得像一些哦，我是不会写连笔字的。你要是听到我说的话就敲一下桌子。”
  叩叩。
  韩乾乖乖敲了下桌子，立刻换来了陆双悦耳的朗笑声。
  “你真好！那你帮我写完了英语作业，可不可以帮我把美术老师要求的素描作业画一下？你画画那么好，不多画几幅就浪费你的才华了。”
  他们上的国际学校，是非常重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。
  每个科目的老师都会留一些作业，为了培养出一个个国之栋梁。
  乱七八糟的作业一多，陆双就没有什么兴致完成了，只能半忽悠半骗的让韩乾帮忙。
  那个时候，韩乾的生命里还从未出现过像陆双一样能说会道的孩子。
  她不仅能说会道，还能将一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添油加醋的杜撰一翻，达到一种让人信服的局面。
  见韩乾久久没有说话，陆双干脆捏着点心窜到了他的书桌旁，拖着下巴对着伏案书写的男孩眨巴着眼睛。
  “韩乾韩乾，你最好啦！你早点帮我把作业画完，我们才能早些一起玩吖。”
  韩乾没有说话，只能捏着笔望着陆双的笑容发呆，不安的右手食指不停的摩挲着笔杆。
  鬼使神差的，韩乾虽然心里一百万个不愿意，可最后还是点了头。
  可能是因为乐极生悲吧，也可能是因为陆双确实太过于欢喜雀跃，导致吞咽功能失调。
  她张大嘴巴，一口酥皮点心吞下去竟然就这么卡在了喉咙。
  陆双本想喝几口饮料将点心送下去，没想到越喝越堵，喉咙就像是要胀爆了一般。
  她躺在地毯上紧紧的捂着喉咙，说不了话，只能不停的拍打这地板，好让韩乾回头看她。
  韩乾转过头的时候，便看到陆双的脸涨得通红，嘤嘤的边哭边打滚。
  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，似乎和他看着妈妈出事时同出一辙，有什么东西紧紧的崩住，然后砰的一声裂开。
  韩乾想不了太多，一个还不满十岁的孩子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能做什么呢？
  他能想到的，只有叫人过来。可是他又不能扔陆双一个人在这里。
  打电话！他能打电话！
  韩乾房间里确实是有电话的，只不过几乎没有被用过。
  他连忙拨通主宅的电话，电话接通了，耳边传来了不知是哪位帮佣阿姨的声音。
  “您好，韩家大宅。”
  韩乾的手紧紧的捏着听筒，手心中渗出了越来越多的汗水。
  他看了看在地上打滚的陆双，眉头锁的更紧了。
  他该怎么办！他要告诉他们过来救陆双啊！韩乾用手指对着听筒不停的敲着，希望他们能知道是他。
  “喂？您好？您是哪位？喂？”
  电话的另一边声音也很急躁，不停的问他是谁。
  陆双看起来很痛苦，白皙的小脸已经胀得发紫，竟然哭不出声，只能嘤嘤的呜咽着。
  他不能看着她难受！
  韩乾用了很大的力气，好像太阳穴也因为用力而变得疼痛。他握着听筒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。
  “我……韩……韩乾……快，快来。”
  这个时候，电话已经被程姨接了过去，她是哭着跑到别墅来的。她连忙找人送陆双去了医院，蹲下身子抱着韩乾嚎啕大哭。
  “我的小少爷，你能说话了？你能说话了！”
  韩乾已经有四年没有听到过自己的声音了，他开口说话的时候，只觉得喉咙异常酸涩，微微发苦。是什么让他有这么大的毅力去战胜了一切名医看不好的病？他也不知道，可能是因为时机到了，也可能是因为陆双。
  他不想眼睁睁的看着陆双离开他。
  从那之后，韩乾便能开始说话了。虽然他的话依旧不多，但起码能开口了。
  陆双从诊疗室被推出来时看到了韩乾，第一反应，便是对着他邀功，一双眼眸又恢复了光彩。
  “你要感谢我，是我救了你啊！如果不是因为我吃多了噎住，你也不可能开口说话啊，你得报答我，我是你的救命恩人，你帮我写一学期作业吧！不不不，一学期不行，怎么说也要一年！一年好像也有些少，你帮我写一辈子作业吧！”
  陆双的脸上尽是得意又狡猾的笑容。
  好像刚刚被噎住差点窒息的痛苦完全忘记了，又能嘻嘻哈哈的说话了。
  一切的有惊无险，最后都变成了机缘巧合。变成了无法用言语界定的另外一切……
  他们并没有一辈子的作业要写，学生时代需要写作业的日子，稍纵即逝啊。
  那是他们想留也留不住的过往。
  韩家特意准备了厚礼送到陆家府上，表达感谢。韩父甚至未卜先知，对陆父说，他们早晚要成为亲家，这两个孩子天生一对。
  当时的陆双还小，搞不懂天生一对是什么意思，但她不忘为自己后半生的作业找好保障，对着一群大人们说，韩乾已经答应帮她写一辈子作业了，我赖定他了，他不能反悔。
  现在的韩乾时不时在想，自家父亲才是真正的睿智，早就在二十年前便洞察了一切。
  现在的他，没有要写一辈子的作业，但他有陆双，只属于他的。
  如此想着，他总想要对陆栖迟好一些，更好一些。
  毕竟他和陆双能走到一起，多亏了陆栖迟，因为他缺席了陆双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……
  若是陆栖迟能够更坚毅几分，韩乾便真的失去陆双了。
  韩乾对于陆双的感情，好像全世界都知道，唯独陆双自己，看不懂，亦或是不想懂。
  这一夜，陆双睡得很好。
  无梦、无起夜。睁开眼睛的时候，日上三竿，阳光明媚，韩乾已经去上班了。
  陆双看了眼挂钟，九点钟，按照惯例，现在的韩先生应该已经到达韩盛集团了。
  陆双的大脑飘忽了几秒，很快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！
  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，她睡前的记忆里，没有换睡衣这一项啊。
  撩开睡裙的衣襟往下看了看，陆双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。
  她的内裤呢？她竟然没有穿内裤！
  陆双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胸，难道是韩乾那个家伙，昨夜对她做了什么？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