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4章 爱之如此

陆双的眼泪，大抵是黑暗中最为羸弱的形状。
  她哭了一阵儿，却很快止住了泪水，毕竟除了哭，她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。
  除了那些事远在天边的事情，还有些近在眼前的……
  她现在必须要回墨尔本，那么……程耀灵又该怎么办？
  陆双快步走到了韩乾的书桌旁，将上面那些零七八碎的手稿收好。
  随意扒了几下头发，一把拉开了书房的门。
  然而她的手还没有来得及从书房门上放开，便看到了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，默不作声的呆在门外，神色平静的抬眼，望向她。
  陆双不知道韩乾在这门外坐了多久，他的手肘搭在轮椅的扶手两侧，指尖相抵，看起来淡然又平静。
  他问，“去墨尔本的机票我准备好了，天亮就走，我和你一起回去。”
  她沉默，心里却始终惴惴的。
  “我已经告诉林深，咱们要到墨尔本办事了……他现在正在赶来，来接程耀灵走。”
  陆双抬了抬眼皮，这个男人看起来像是准备好了一切，理智镇定。
  “韩乾，你真的准备好了吗？”
  “恩。”
  男人颔首，四目相对，好像有电光火石，又好像有宇宙洪荒。
  “你明白我的意思，我问你的不是这些事情……”
  “你是要问我，有没有准备好做小猴子的父亲？”
  韩乾反问，目光渐渐柔和起来了。
  陆双长舒一口气，没错，她是在纠结这个。
  “小猴子是个聪明的孩子，小孩子若是太聪明太有主见，并不是件好事。如果她知道我们骗了她……”
  陆双咬了咬唇瓣，有的话竟然不敢继续往下说了。
  曾经的她分明那样乐观，认为一切事情都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，可现在，站在分水岭前，她竟然开始犹豫、胆怯、徘徊。
  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淡定，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。
  更，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自己的女儿……
  陆双甚至发自内心在想，原来说谎竟然是件如此痛苦的事情。
  陆双甚至还在内心里暗暗骂着脏话，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，早知道就不该骗她。
  也不知道小猴子这西游记看得怎么样了，能不能理解她当时处境的艰难……
  此刻的陆双低垂着脑袋，长发颓废的垂着，和她小时候犯了错一模一样。
  这个世间的事情，总不能尽如人意的。
  “陆双。”
  “恩？”
  “我们要坦然面对芊芊，面对她的思想，和一切疑问……你是她的妈妈，你要相信，母女连心。”
  韩乾这是在安慰她。
  陆双明白。
  但她也必须承认的是，他的安慰并没有什么卵用，丝毫没有起到让她平静的目的。
  什么母女连心，她和陆芊希小朋友从来没有母女连心过。
  那个小丫头从她回了a市之后就不怎么愿意搭理她了，每次通电话不过几句话就挂掉，敷衍得厉害。
  陆双认为，韩乾一定是不了解小猴子，才会说出愿意坦然面对这种废话。
  那个人小鬼大的丫头，坦然面对她绝对是自我毁灭的一部分啊，很纠结的那种。
  但是还好，有韩乾和她一起回去，有个战友和她一起面对，原本怂怂的心境，也显得有了几分底气。
  凌晨三点钟，深爷风尘仆仆的赶来了。
  陆双并没有直接放他上楼去看程耀灵，趁着那丫头没醒，她今天的发现必须要和陈林深谈一谈。
  偌大的客厅，气氛肃杀。
  韩乾一个人就能营造出来的强大气场，附以深爷冷傲的姿态，大有一种众生寂寥的感觉在。
  陆双将自己写的那厚厚一沓纸推到了深爷面前，认真道。
  “灵子最近这些日子很嗜睡，我觉得情况有些奇怪便帮她采了血，做了检查。这是中毒解毒的后遗症，证明她体内有毒素没清理干净，我大概推测出了那毒的基础配比，后面还有一味中草药，暂时没有结果……如果你有信得过的医药专家，把这些给他看，可以大大减少他们研究的时间，必须尽快帮灵子把毒素清干净。”
  陆双的话，并没有让深爷的脸上燃起惊讶，相反，他很淡定，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模样。
  “我花了一年的时间，派人去研究最后那一味药，没有任何结果。”
  陈林深长叹了一口气，长长的，似是懊恼和纠结，濒临崩溃。
  “一年前，我也想过要麻烦你，可那个时候……你和韩乾的关系未明，最后也就做罢了。”
  陈林深从自己的怀中取了烟盒出来，却又小心翼翼的审视着陆双的表情。
  “介意吗？”
  “你抽。”
  深爷取了烟放在唇边，点燃，深吸，紧跟着便将手中的烟盒扔向了韩乾。
  那男人也利落的接了过去，却没有抽，只是放在手中把玩着那精致的雕刻纹样。
  “林深，其实……我们不在，你也可以让程耀灵住在海边别墅，总比你那里安全，陈老爷子也不会想到她在我这儿。”
  深爷似乎很纠结，也很难受。
  几日不见，这家伙瘦了不少，两颊都陷了进去，眼窝也带着青紫。
  陈林深似乎在考量着韩乾这建议的可行性。
  他的深园，已经不安全了。
  程耀灵就是在深园出的事，以一种他根本想都想不到的方式，彻彻底底击碎他的自以为是。
  这一根烟很快便被深爷抽尽了，他将脸埋在掌心，痛苦难耐的叹着气。
  陈林深是将程耀灵保护得很好。
  即使在他的父亲拿着灵子的病例质问他的时候，都没有退缩半分。
  他依然故我的认为，即使他的父亲生气，大发雷霆，逼着他离婚，这些都无所谓……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影响到程耀灵的天真和快乐。
  他有能力为她隔绝掉外界的一切噪音，骄傲自满，自以为是。
  可是后来，他发现他错了……没有什么是百毒不侵的，即使深园的警报再强，都一样。
  程耀灵中毒的时候，他就在她的身边。
  那一日天气好的厉害，暖洋洋的，他在花园里喝茶看文件，小灵子也将琴搬了出来，一袭白衣，为他抚琴。
  真好啊，陈林深似是被那种生活状态圈养得满足。
  人在满足的时候，便容易放松警惕……他甚至在想，如果那一日他没有被阳光蛊惑，没有被程耀灵的微笑波及，那该多好。
  小灵子的琴弹得好，任是什么曲子都能信手拈来。
  她弹琴的时候，便有一只巴掌大小的奶猫从花丛中探了头出来。
  深园里，除了后院的狗，再没有养过什么活物。
  一方面是因为深爷不喜，另一方面，也是小灵子容易对带毛的东西过敏。
  程耀灵一眼便看到了花丛里的猫儿了，跑过去将那猫抱起来逗弄着。
  美人儿和缱绻的猫儿玩在一起，那画面真的太美了。
  可就是因为这片刻的懈怠，程耀灵便中了毒……她不过只是抱着那猫儿逗了一会儿。
  也是在程耀灵出事之后，深爷再派人去查才发现事情的奇怪。
  若是不小心跑进深园的猫，怎么会带着家养的吊牌，而那吊牌上竟然沾了毒。
  猫没有几个小时也死了，当然，程耀灵也毒发昏迷，命悬一线。
  深爷派人仔仔细细的彻查，才发现这猫是被他们深园的管事婆婆抱进来的。
  而那个婆婆根本不知道这猫带了毒，当晚毒发身亡。
  事情自然蹊跷，但也不是不可查。
  查来查去，事情便被查到了自家父亲那里。
  是他派人和深园的老妈子搭了线，没有别的目的，只是想弄死程耀灵，以一种没有人会发现的方式，仅此而已。
  既然他的儿子下不去手，那么他就必须帮他。
  简单粗暴，甚至残忍。
  程耀灵的毒是用大量消毒药水解掉的，伤了五脏，也没有清干净余毒。
  他差一味药引，而那药引……便是他必须另觅新欢为陈家生下后嗣的筹码。
  少了那位药引，程耀灵早晚会被体内的毒素伤透了心脏，心衰而死。
  陈林深很久没有如此吐露自己的痛苦和难过了。
  他自责，愧疚。
  他没有脸面面对程耀灵。
  他甚至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的大意……
  其实在看到那只猫的时候，他本来就该察觉到事情的诡异了。
  他的深园戒备森严，一只这么小的猫儿怎么会那么轻易的跑进来呢？
  程耀灵醒过来，眼波微微荡漾，神色淡淡的。
  虽然难受，却还是在安慰他。
  说她没有事，不痛，让他安心。
  程耀灵只以为自己过敏休克，其他的，什么都不知道……
  这些邪恶阴暗的全部，都被陈林深藏了起来。
  他父亲的阴毒、他母亲的封建……他无法改变自己的父母，只能瞒着，让他的灵子过得单纯平顺。
  陆双从未与陈林深深聊过这些内容，韩乾草草的那几语，完全没有说出他的纠结和难过。
  但她似乎也能明白程耀灵的爱了。
  她写在纸条上的话语，我的梦想是，林深时见鹿，海蓝时见鲸。
  陆双似乎能读到其中的爱意，而陈林深，也值得程耀灵爱入骨髓，爱至如此。